在下,瑯安白言祉,敢问姑娘芳名?
寥寥数月已过,那场雨别带走了一段殷切伤怀的往事,却未带走霏霏的烟雨。
他撑着一把青竹伞,白皙手腕上系着一条纯色的白绫,随着行走而恣意飘拂。冷清孤单的背影一步步踏上千级高的青石台阶,雪白云靴因着行走不经意间便染了冰凉雨水,似凉入心间。右手紧贴竹伞碧绿的手柄,瘦削指尖隐隐泛白。发间青玉制的簪子映衬着青年身后长可及腰的青丝黑发,紧抿淡无血色的薄唇,如墨眼瞳一片寂然,无波若死潭。
泠泠微风袭来,系着白绫的手不经意间由得指尖轻颤。这是她离去的第三月间。黄泉路漫漫,小棠你只身远行,可会孤单?
烟雨悠悠转小,被雨水浸湿鞋面的雪色云靴缓而踏上云山的最后一级青石阶,紫锻扬起,青丝潦乱,映帘处,竟为大秦王陵。青年晃着脚步走着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小径,远方似有泠泠琴音传来,寂寥而苍白。行约不久,忽停,侧身微前,修长手指抚上高而冰凉的石碑,薄雨凝珠,忽复疾前。宽大的紫锦云袖渐被雨水沾湿,凸显出一片模糊的深色水渍,雨滴顺着指尖滑落,淌于石碑印痕,继又滚落于地。青年久久凝视着眼前陵寝,眼圈蓦红,唇齿微启,喉间却晦涩难语。
墓前的紫鸢花儿还未谢,因雨而落了记地,繁多美丽夹悲凉。
五年前,沐言遇刺一事,其实他骗了她,那件事并非他所主导。他虽妒忌沐言可得她一颗七窍之心,然他也并非恶徒。这一切,不过一场局。他与她,皆为布局人手中的棋子。沐言,他白锦算是栽于他手了。倘若她明了事情的所有真相……那么,她会不会,会不会就不会选择殉国,会不会,就选择重新回到他身边,就好像他还是当初的白言祉,她也还是当初的沐小九一样,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可惜,她终究已经不在了。
鼻间隐有暗香浮动,是泠泠梨花香,白锦收回手,敛却一切神色,淡然回身。
薄薄雨帘,紫鸢花下,不知何时已停驻一位撑着天青色骨伞的白袍宽袖公子,淡樱色的薄唇浅抿,精致下巴微微扬起,挑人的丹凤眸望了望远处青黛,渐收回眸光。银白色的面具掩了这公子脸上半壁江山,窥不破其身份。却知是数月前于城下叹气的白衣公子,修长白皙的手微露袖外,手心浅握的是当日偶然获得的旧物,“言”字周围似还绣了几朵精小鸢花。
“你来了。”白锦问。
“嗯。”白袍晃动,渐至紫锦身旁,眸间雪,是情殇。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臣将她好好交予世子,为何世子还是令她碎了?。”
“江山美人,只可择一。本宫欲两全,哪知她脾性依旧倔如牛。”
“世子,你不累吗?日日活在算计中,如今你竟连她也不放过。世子你可是忘了,小棠不仅是臣所钟情之人,亦是世子的?”
“……未曾忘。只是,命如此。”他顿了顿:“阿锦,离时她……可心伤?”
“她恨臣。”
“倘若她还在,恨的应当是本宫。”
“若说世界上最了解她的,莫过于世子。”
十年前。
嬴婳还不是嬴婳,她还只是为当日是否练舞而纠结的沐小九。
雕花窗镂偏余一隅,细风顺窗缝溜入阁房内,引得大红色的重重纱幔与之共舞。姑娘身着雪白中衣,手执红木香梳踩着红绣鞋端坐梳妆台前,对镜挽云髻。唇间轻哼一首不知名的曲谣,歌声清灵若黄莺啼转。水眸弯弯,细眉如远黛,素手托云髻,红梳落妆台。修长两指自红漆奁内挑拣出一只簪头刻着幽兰的白玉簪子,稍比云髻,将其随意饰入右髻。复拣一银色及肩步摇,亦饰入右髻,步摇垂下三朵银色鸢花,栩栩如生,煞是好看。继又自奁内取出一莹白耳饰,环过耳际。青石黛勾勒眉成远山,两颊略施粉黛,朱红胭脂于唇上匀开,额间轻描紫红花钿。十三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她化如此精致的妆容。
起身移步于两米外翠绿屏风处,侧身藏其后,一套绯色衣裙轻搭于屏风上。
一阵衣裙窸窣声,姑娘已出屏风。抹胸前以一排红羽饰,宽袍广袖,深红色腰封紧系纤弱细腰,长裙迤逦曳地十余尺,右臂臂弯处轻搭一条曳地的浅色罗纱。美人轻扬精美下颏,两手交叠置于腰封处,眉眼稍斜,黛眉横飞入髻,隐隐几分英气,似是学了武的。铜镜中人挽高髻,生是极美,却是魅美居多。
西厢。
宴会进行的热闹且流俗,丝竹声萦绕耳畔,席问觥筹交错,言语未息,热闹地如坊间集市。主位坐落的乃一白袍宽袖公子,虽及不上风华绝代这四字,却也是世间罕见之色。一双丹凤眸微微挑起,端的是那淡漠情色。旁有一婢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是容色俏丽,媚态天成,身穿一袭桃粉间银白的吴棉衣裙,头上簪一对细巧的银梅花簪子并一朵茜色绢花。到底是江南四大家之一的婢女,与常人家的自是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