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鸡叫
2008年,我接到一个中学同学的电话。原本我在外漂泊的这么些年里,很多同学都已经失去了联系,而在那年,班上的一位热心姑娘发起了一次同学会,本着“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的原则,很多原本失联的同学们又重新聚集在一起。早年我们都还是孩子,懵懵懂懂的青春期,如今一见确实大家变化都不小,男同学更加成熟了,女同学也变得漂亮了。而这群同学当中,有一位姓陈的男同学,在那一年也成了我的一个客户。
其实原本我对于自己的职业是尽量低调,但我从不刻意去隐瞒。同学会上,大家聊天的话题除了追忆当年以外,更多的还是在对比各自的生活。例如你工作是在做什么呀?你收入多少等等,而这个陈同学,在念书的时候就常常跟着我一块瞎混。
通常跟我一起瞎混的人,基本上是没好果子吃的。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从小到大,我都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恶作剧的欲望,而这位陈同学,是贯穿我整个初中时期,被我整得最惨的人之一,其实我并不是想要整他,而是因为我克制不住恶搞的邪念而已。例如我曾经拍死过一只蜜蜂,然后装模作样嘴巴嚼得津津有味,然后捡起那只死蜜蜂走到他跟前,装作陶醉地自言自语:“唉,怎么这么好吃呢?真甜啊!比糖还甜!”于是陈同学就缠着我问我在吃什么他也要吃,我就故作慷慨大方地把蜜蜂递给他,说果然是采蜜的,一嘴下去,满口都是蜜糖味道!
于是那天他吃了一只蜜蜂,吃得很开心。
还有一次,我骗他说我看到数学老师的金项链掉到花坛里了,但我找了很久没找到,你帮我找一下行吗?然后很快我就忘记这件事了,结果他硬生生旷课一节,给我挖了一堆蚯蚓回来。
所以当我多年后在同学会上见到他的时候,我的心里其实是挺抱歉的。不过听说他自从中考失利后,去了别的学校上学,然后进入了开挂的模式,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学了当下热门的土木工程专业,继而凭着自己的努力,就职于国内一家超大规模的建筑工程公司担任技术监理,住着名盘小区,开着价值不菲的轿车,论生活品质和社会地位,的确比我高得多。而这个公司大到几乎在国内许多大城市都有工程队。酒席上他略带自豪地跟我开玩笑说,他们公司如果不算工人的话,每个月发放的工资都足以抵得上一些小县城的总体收入了。当然我不清楚这样的说法会不会过于浮夸了一点,只是因为大家都长大了,变得沉稳了许多,于是那些在我心里跳跃想要打击他积极性的话,我就憋着不说了。而借着酒精的力量,我也悄悄告诉了他,我是一个专门靠死人赚钱的神棍,并开玩笑的说,今后你如果有类似的业务,记得介绍给我做。
果真是个实诚孩子,在他们公司遇到一件事的时候,他还真的打电话给我了。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如果连我都不帮忙的话,他就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我是个从不嫌钱多的人,所以我和他单独约出来见面喝茶,并请他告诉我他所掌握的事情的全部经过。
他告诉我说,大约在2006年的时候,政府决定在重庆大渡口区新修一条相对快速便捷的道路,连通巴南区的鱼洞,这样一来,人们去鱼洞就不必再从破旧的老路和比较拥挤的高速路走了,一方面是给道路缓解压力,二来也是为了方便那些明明只隔了一条江,却要绕路走很远的附近老百姓。他还说,由于鱼洞的发展程度越来越大,又濒临长江河道,所以还相应打算把原有的那个水码头扩建为一个规模比寸滩还大的集装箱码头,如此一来,重庆的水上贸易链江北江南都同时具备了。陈同学坦言,由于当初政府放标出来的时候,自己公司实力雄厚,也很有分量,这种重要的民生工程也轻易拿下了。
陈同学接着说,工程在重庆于是总部派了个高管来这里执行监督工作,自己则是配合领导完成工程队组建,建材采购,以及协调政府相关部门对附近受影响的居民安置协调的工作。他说,因为工程面积很大,除了要联合另外一个工程公司修一座跨江大桥之外,他们还中标了一份安置地,修建还建房,用来给那些因为工程失去家园的老百姓安家的。陈同学告诉我说,这个链条就扯得比较大了,简单地说,一方面你要毁了人家的土地,另一方面又要给更好的居住条件给别人,但是土地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最值钱的,所以不管工程进度几许,也怎么都赔不了钱。
我笑着说,这就是咱们老百姓特有的福利啊,政府低价收购了我们的土地,然后高价卖给开发商,再指定开发商找到你们这样的工程公司,一个牵扯到好几万人的项目,就这么三家机构就循环完成了,高,真是高啊!我承认我这人嘴贱,但我从来不无缘无故的贱。陈同学听后呵呵一笑说,那些事咱们就别管了,说说我这回具体遇到的事儿吧。
陈同学说,别的工作进度都还比较顺利。因为毕竟是分管的关系,所以很多事情不必自己亲力亲为。而就在不久前,他和政府部门相互配合。好不容易和一批拆迁户达成了意见,并在规定时间内把赔偿金和过渡费分发到位给居民们,开始推倒房子的时候,发生了怪事。他说,在那一代有一个村民们喊做“水塘”的地方,有一个房子,却怎么都没办法推掉。我问他说,是遇上钉子户了是吗?他摇摇头说不是,因为那一带的居民都是安置好了的,整个过程相当和谐,并不会像电视新闻里常常看到的那种拆迁队大战钉子户。而是在那栋房子周围,所有的房子包括那些致富家庭修的三层楼的水泥砖瓦房都推倒了,却在挖掘机一靠近那座差不多100年的老房子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失灵故障,别说推墙了,连动都动不了。我说还有100年的老房子?陈同学说是啊,就是以前那座红泥巴混合竹条当墙,圆木柱子当梁,顶上全是瓦片的那种,很老的房子了,那房子后面本来有一座坟,墓碑上面刻的是光绪多少多少年。我一拍大腿,对陈同学说,会不会是你吗当初动土的时候犯了人家的坟了?陈同学说这就是他最不明白的地方了,因为当时规划的时候发现那座坟已经填平了,变成了庄稼,周围居民都说那是空坟里边没埋人,就只留下个墓碑在那儿。原本工程队的人都没曾想过可能是因为那方面的原因,但又没有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于是个别胆大的个人就开始抡锤子砸了,考虑到那房子非常老旧又是红土做的,觉得人力也可以拆掉。可谁知道这一锤子还没下去呢,就被屋顶上掉落的瓦片给砸了,头上砸出一个口子,伤势尽管不重但是还是送医院了。
我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我打趣说,那当然了,如果哪天有人来拆你家房子,你不也得有什么砸什么吗?陈同学苦笑着说,但是那也没办法啊,房子始终是要拆的。发生了这两件事以后,工程队打算说先把这个房子放这儿,周围那些房子剩下的先拆了好了。于是又放置了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不得不继续拆那座房子,又发生了和之前一样的怪事,机器一靠近就故障,人一旦砸房子准被砸,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同学说,更奇怪的是,第二次准备拆房子的时候,夜里守夜的工人还说,自己半夜起来撒尿的时候,听见那房子里传来一阵怪异的鸡叫声。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一下子来精神了。因为在我所了解的情况里,这种半夜有鸡叫的声音是比较危险的一种。试想一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也许会听见许多声音,人说话的声音,狗叫,猫叫,甚至老鼠等,这些声音都会因为夜晚的安静而相应被放大和被耳朵所接收,但是没有一种声音会比鸡叫更加诡异,除了夜里的鸡本来不会叫以外,还有个很重要的说法就是,鸡脚神。但是我一想似乎又不大对,鸡脚神一般出现是为了收取亡魂,如果一个地方闹了鸡脚神,那么必然这里在三日之内是死过人的,所以很快我在心里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于是我问陈同学,你们的工人除了听到鸡叫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发现?而且那鸡叫是公鸡还是母鸡?陈同学说,是公鸡叫啊,第二天那个工人来找我汇报这个情况的时候,我起初还以为可能是早前拆迁的时候哪家人忘记了把鸡给带走,所以晃悠到这里来了造成一场误会。因为这地方虽然是郊区但比起那些正宗的农村还是差多了,不可能会有野鸡的。再说了,这鸡怎么会半夜里叫呢。
陈同学微微摆动了下身子,把头朝着我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跟我说,那个工人跟我说,他听到的鸡叫,和鸡本身的叫声有很大的区别,而是那种人模仿出来的鸡叫声。陈同学周围看了看,确保没人偷听,又用更低的音调跟我说,我们那个工人循着声音找过去,因为那家的猪圈和鸡窝都是在同一个小棚子里,所以他找到猪圈的时候,黑漆漆的但却听见里边有人在学鸡叫,于是他打手电一看,在猪圈的角落里,有一个穿着白衬衫,背靠墙角蹲着,身子却挺得老直,双手分别放在蹲着的膝盖上,穿了黑色裤子,赤着双脚,脸上手上皱纹斑布,却苍白得吓人的老头子,我是个想象力比较饱满的人,所以当陈同学用这种音调跟我描绘那一副连他自己也未曾亲见的画面的时候,我还是迅速把当时的环境和场景联想了起来。我虽然抓鬼,但我也是怕鬼的人。正如我所说,多数情况下,我并不是在怕这个鬼,而是害怕形成鬼魂的直接原因,死亡。听到这儿的时候我故作镇定,问陈同学接下来怎么样了,他跟我说,那个工人当场就吓得跑掉了,工地也不守了,跑到离那儿最近的麻将馆外面呆坐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别的工人来。
陈同学说,原本如果说之前发生的那么多怪事还不足以让大家有能力直接去联想到这方面的话,那么那一晚守夜工人看到的那一幕,无疑就使得大家无法再去猜测别的可能性。陈同学到工地之前,别的工人陆陆续续都去了,所以他并不是第一个耳闻此事的人,而是在那天,所有工人都得知了这个情况。胆小的人开始盘算自己要不要辞职不干了,反正都是临时工,胆子大的人开玩笑的说是不是那个工人晚上喝酒喝糊涂了,但是谁也不敢轻易否定这件事,因为前前后后串联起来,实在太奇怪了。
陈同学告诉我,他本来算是不信这些的人,但是如此一来,他不得不信了。这种事情,就算自己单位的领导相信了理解力,也没办法说服那些政府部门的人,所以当下他打电话跟领导汇报了这件事。由于是建筑队,所以领导是知道这当中的有些讲究的,于是他吩咐陈同学把这件事解决后再继续动工。陈同学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来找到我帮忙。
听完他口述的这些以后,我低头喝了一口茶,快速把陈同学说的这些串连在一起,就目前来看,是不是因为屋后那座空坟有关系我无法确定,但和这座屋子肯定有莫大的关联。也就是说,如果我去了现场的话,我必然会在这个屋子至少是在猪圈里找到灵魂的痕迹,以此判断这个鬼魂能力的大小。于是我对陈同学说,咱们喝完茶,就去工地看看。
从喝茶的地方到工地估计车程差不多40分钟,从主干道斜插到工地上是一条两车道的村路,而从村路还有一个单车道甚至不叫车道的小路走进去大约10分钟,就到了他们的工地。工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推倒的房子,地上的瓦砾横七竖八,周围有些农田,陈同学告诉我,这些农田都是占地前附近村民的,由于本身就是农田了所以在这里正式建设之前他们是不会干预村民们种地的。而在一口差不多百来方脏兮兮的水塘边上,唯独矗立着一间土房子。土房子还有个偏房,陈同学跟我说,那个偏房就是不久前工人看见老头的那个猪圈。房子和猪圈相互垂直,形成一个的字形,就在它们的中间,地上散落着不少摔碎的黑色烧制瓦片,还有一台挖掘机,垂头丧气的停在那儿。墙壁上偌大的红色“拆”字,院子里杂草横生,草堆里原本的泥土上边,则是一些别的房子拆解后,散落出来的碎石渣子。
工地上还有些工人,不过他们好像都知道这地方不大对劲,所以看得出来他们在刻意离那座房子远点。我对陈同学说,咱俩先到屋子里看看好了。他有些迟疑,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说你放心,有我在呢不会有事。
于是我和陈同学走到挖掘机跟前,我掏出了罗盘,一面打着盘看,一面四周围走动。院子里其实还好,没什么异动,我直接走进了猪圈,猪圈本来应该很脏乱,但从墙上地上的痕迹来看,已经干枯和周围融为一体了。脏肯定是脏的,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更脏下去而已。猪圈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栅栏和喂食的食槽。我走到最靠外边的那个墙角,刚一靠近,罗盘就开始比较剧烈地转动起来,根据经验,这种讯息似乎是在对我说,不要继续靠近了,否则我将要受到伤害的意思。
严格来说,这算是一种警告。我相信这种警告在当初陈同学他们准备推到房子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只不过这些工人包括陈同学不懂测灵,所以无法得知罢了。工人们按照工程进度开工,却因为忽略了这个警告的信息,而导致自己受伤,想起来也成了理所当然。我在心里默默念叨一阵,那意思是在说,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麻烦的。接着我就退出了猪圈,朝着内屋走去。
同样的在我踏上内屋的那个门槛的时候,这种警告再度出现,只不过这回我采取了对抗的方式,一面念咒一面走进去,念咒的目的在于让“它”暂时没有办法对我和陈同学做什么,例如用瓦片砸我们之类的。内屋里也是一片荒凉,除了几根横七竖八倒在屋子中间的长条凳子,还有一个四方桌,没有样式可言就是那种非常寻常的老木头桌子。房子的一角摆着一张木床,床上甚至没有床板,床的四脚向天顶上延伸,形成一个撩蚊帐的架子。天顶上除了房梁以外,就能够看到瓦片了。只不过瓦片破碎了不少,以至于我可以直接看到天空,屋子的墙壁应该是刷过石灰的,从那些斑驳的印记可以看出,墙上有些钉子钉过的痕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挂过相片或是伟人的画像。在床头一侧的墙壁上,则贴着一张纸,那张纸的左上角因为没粘牢固而耷拉下来,挡住了其他的地方所以我不知道那张纸是做什么用的。我继续朝着里屋走,床脚一侧有个小门,走进去则发现是厨房,有两个挺大的土灶锅台,地上摆着几个类似我们用来做泡菜的瓦坛子,我打开坛子,里边还有些干掉的泡菜,没有水了。除此之外,这间屋里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一直密切注意着罗盘的动静,从进屋到现在我并没用受到什么外力的干扰,这说明我之前念咒是有用的,也说明这里虽然闹鬼,但是这个鬼并不能把我怎么样。有了这种确切的保障之后,我胆子也大了许多。我重新回到有床的内屋里,伸手撩起墙上那片耷拉下来的纸,掉落一阵灰尘后,我发现那是一张奖状。奖状上已经严重褪色,但是还是能够看出那用毛笔写下的字:梁静小同学在本学期评为三好学生。落款的日期是,一九八九年。
我小时候也得过奖状,但那基本上都是赛跑第几名,或者是乐于助人小标兵之类的,我从没在学习上拿过奖状,这也注定了我永远不可能因为念书而出人头地。所以看到那张奖状的时候,我不免联想起当时我小时候那种很“社会主义”的感觉。于是我简单推算了一下,梁静应当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奖状上写着“小同学”,那么应该是小学生而且是低年级。也就是说,当梁静得到这张奖状的时候应该是一二三年级的事了,折中假设一下,是在二年级,那么岁数应当是八岁,一九八九年的时候她八岁,则她的岁数应该和我相差也就一两岁。我转头问陈同学,你们当时拿到土地的时候,住户签字这户人家是谁签的?陈同学说村里人都说这里已经十多年没人住了,早前在做人口普查的时候把这儿判定为了无户主,所以当十年前那场农转非的热潮里,村里就把这里的产权划成了集体土地。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多余的钱把这里改建,就让房子一直荒在这儿了。我说那就是说这里的户主是根本没找到,或者是找过没找着,于是村里就代表户主把土地回收了对吗?陈同学说是的。我问他那之后你们都没问过其他村民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吗?他挠头笑着说,这字都签了,法律上都已经承认了产权,又没人来过问,谁还会去打听这些事呢。
联系前后我想了想,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这个地方并不是没有主人,而是因为死亡或者别的原因找不到。这房子起码是一百年的老房子,很有可能是一家人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从工人的目击来看这儿的鬼应该是个老头,起码他死亡的时候是个老人了。穿着衬衫说明是这几十年的事情,那么这个老头很有可能就是奖状上那个梁静的外公或者爷爷。也就是说,如果要解开这当中的疑惑,我们得想法子找到这个叫梁静的女人才行。
我问陈同学,现在这村子的村委会还在不在?他说已经不在了,拆迁后大部分村民都搬到了山下主干道边上的一个还建房小区里,开发商和政府提供了过渡费让他们在这个小区或租房子或买房子,重新生活。以前的村干部大多也都住在那儿,只不过这个村子已经不在了,干部们也都卸任或是分散到目前的街道了。我说那应该还能够找到几个了解情况的老干部吧?他说应该可以,我说那好,咱们这就找去。
下山以后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看上去修建得不错的还建房小区,比起那些财大气粗的名盘小区来说,这里显得逊色了许多,但是比起周围那些厂房职工宿舍来说,这里又的确是个小区的味道。停车库健身步道健身器材一应俱全,小区还有保卫人员,这其实侧面说明了即便是还建房,也是有规模像样的房子。陈同学根据自己手上当时那些村干部的联系方式挨个找过去,最后我们找到了当时的村长。
村长听说陈同学要来问点事情,到楼下来接我们。村长看上去岁数不小了,五六十岁吧,但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服,这样的打扮看上去很像赵本山老师。村长姓王,据说是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表明来意,我们告诉村长说要找一些当初村里目前还健在的老人打听下他们村社号原来住户的情况。村长很热心带着我们到小区里一家茶馆里,找到一个戴着鸭舌帽,杵着拐棍的老爷爷。这个老爷爷看岁数应该是七十好几的人,但是虽然身体老了,神志却还很清醒。村长说,这位大爷是他们村资格最老的几个人之一了,解放前家里是开学堂的,算大户人家,所以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老人家基本上都了解。于是我和陈同学问老人,那间屋子以往的主人是不是姓梁,老人回想了一下就说是的,于是我就知道梁静其实就是那个老头的孙女。
闲聊间老大爷突然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个老梁啊,一辈子命都不好。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相继去世,家里除了他以外,就剩下两个妹妹,长大以后妹妹都嫁人了,他自己则因为供妹妹长大,欠了债还不上,就在两个妹妹嫁人之后,到山下铁路边偷生铁去卖,结果被抓住了。老大爷说,在那个年代,盗窃可是要坐牢的,因为偷一块铁和偷了供销社的米一样,都是社会的蛀虫,被瞧不起不说,有了污点后将来做什么都困难。结果他因此被判刑了几年,出狱后自己都三十多岁了,想着父母去世,妹妹嫁人,自己虽然什么都没剩下,但还有土地,可以老老实实当农民。于是他开始养猪种地,多年后还清了债务,却把自己岁数也拖大了。
老大爷说,老梁那时候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却还没有结婚。而当时的政治环境相对缓和了许多,人们对待有过牢狱经历的人多了一些宽容和理解,起初没人看得起的老梁,常常被村子里的人绕道而行,连附近的小孩子有时候都会在老梁种地的时候朝着他丢泥巴,一边丢还一边骂他是劳改犯。老大爷说,自己家和老梁并不是很亲密的那种,但是有时候看到他实在过得清苦,街坊邻居们也都渐渐开始不同程度的接济下老梁。但是老梁一直都把大家的好意拒之门外。说到这儿的时候,我猜想老梁估计是要自己奋一口气,靠自己生活。我特别能理解他这种做法,因为假如有一天曾经瞧不起我的人来给予我施舍,即便他出于一片善心,我也会委婉拒绝的。因为我也会选择自己活出个人样,来给你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