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认,曾经得到过这人上人的回眸眷顾就足以叫人生死无悔,她承认,看谢非予偶尔在自己跟前吃了小亏别扭着眼神懒得作答的样子能雀跃很久,当你知道自己在那佛爷心里有些许的地位是如何令人心欢的一件事,但——但是——绝不是如今——谢非予不惜自己性命的来见她。
慕沉川不信,也不愿。
她不想成为罪人,自己的罪人。
就好像那些用着热切与憎恶眼光去看待谢非予的人,他是该死,却不该因自
己而伤,因为他如神佛亦如神祗,这样的男人就不应被冉冉红尘困惑,更不应为七情六欲迷惑——所有人都把他当谪仙,偏又恨极了他像个谪仙;想要亲手将他束缚,却又舍不得见他束缚。
瞧瞧,多可笑多矛盾的感情啊。
他的所作所为都应该与任何一个凡夫俗子不同——可是,谢非予还是来了,就这样站在皑皑白雪之中,只有那般依旧放肆桀骜的神情,仿佛在告诉那些想要拖他下地狱的人,不会遂了卑鄙小人的愿。
瞧瞧自己,有多狼狈。
瞧瞧谢非予,你又有多疯狂,单枪匹马的来柏尧城,你是不要北魏,不要贤王府上上下下千百性命了吗,还是——还是要她慕沉川罪孽深重?!
慕沉川没什么力气,喊一声便早已气喘吁吁,那些冰水已经开始凝在她的头发和衣袍子上,将原本的柔软结成了僵硬,她微微抬眼就将目光挪到谢非予身后驾着高头大马却无动于衷的蓝衫身上:“蓝衫……你也傻了吗!”——那个忠心耿耿的护卫,竟也胆敢放任谢非予的行径,若是他在柏尧城受了伤,谁不是万死难辞其咎!她咬牙从牙缝里崩出的字眼,她看不清蓝衫此刻究竟是何等的表情,只见到那男人似有似无的摇了摇头。
谢非予决定的事,天底下又有谁能令他反悔。
没有。
他要救慕沉川,那么生老病死伤痛囹圄都不是阻碍。
不是。
慕沉川蓄满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冰冷冰冷的,仿佛锋利的刀片在脸颊上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谢非予却在这刻停住了脚步,他缓缓扬起头,那目光不冷不热甚至带着两分疏离淡漠,就好像他看着芸芸众生毫无差别:“慕沉川,把你的眼泪擦一擦。”他只是凉薄凉薄的道了这么一句,哭哭啼啼的女人最是叫人心生厌倦。
他的脸上也明摆着流露出了几分厌恶的神色,可是瞳中眸光深邃如雪后烈日骄阳直刺你的心扉,男人动了动唇角,声音没有落出口,他只是看着那濒死的小姑娘。
但是慕沉川,却看懂了那些如同空气一般隐形的话语,她想要勉力的装作不在意的笑起来,可是眼泪更凶的止不住,一遍一遍的,滚烫的水渍流淌过冰冷的痕迹,直冲颈项单薄的衣领。
他说,有本王在。
慕沉川,你要相信谢非予,他的所作所为是成竹于胸,是运筹帷幄。
无声的宣告,无誓的承诺,那仿佛只有两个人之间才懂的某种信任,让慕沉川此刻的心头颤抖的不知所措。
这一上一下似两不相干的对望,在乌林答眼中就好像一对要东南飞去的孔雀。
啧啧啧,乌林答都要感慨两分,谢大佛爷也许这么多年下来都没有叫人给如此威逼利诱过,这么长久的横行在北魏朝堂西夜戎马,如今却要在自己的眼前血溅三尺。
他的箭矢已经对准了城楼下谢非予的眉心,看佛爷一步步的走来,就仿佛一步步走进自己为自己埋下的地狱深渊,乌林答此刻丛生的是无法说清道明的快意,所有的仇恨宣泄都变得急不可耐,片刻都不愿意再等待,忍不住——真是叫人忍不住现在就将手中那支利箭激射出去,直刺入他的眉心,穿透那好看的皮囊、倨傲的神情!
看那艳红的衣衫与鲜血映衬在白茫连绵,那该是何等的风情绝艳、无可比拟!
要那不可一世的人上人跪在自己面前,倒在自己面前,因他万箭穿心、罪无可恕——乌林答的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所以——他也当真将紧绷的弦松开了手指,“嗡”的一声,那箭矢如同流星划过寒意与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