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受得了师父的烈酒,几口过后便醉醺醺地倒在我身边,无辜的鹿眼眨巴眨巴,带上酒后的醉意看着月亮。
我们都没有说话,她看着月亮,而我看着我的月亮。
她的眉宇间却是白日里我不曾见到过的忧愁和失意,有一瞬间我又觉得她离江湖很远。
那会我不过十一岁,只以为对她的感情除了对妹妹的爱惜之情许是没有其他了,又或许疯狂的执念早已生根发芽,情至何起我也不晓得了。
她常拿着师姐的身份压我,常常在习武之后矫情地要我给她捶肩捶背,有时懒病发作,扫地、洗衣服的活也推给了我。我看着她的亵衣亵裤有些发难,却终还是硬着头皮帮她一块洗了。
她做事并不周到缜密,每次偷酒都会被师父发现,我便想好了多种不同的说辞,替她担下了所有责备。
这小孩得意洋洋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百无一漏,却不知每次都是我给她擦的屁股。我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由得弯了唇角。
师父总会在晴朗的夜里夜观星象,而后转头看看我们,默默叹气。
我偶会与他目光交汇,心下不安,却已经被白落川扯过了手臂,她要我陪她再下一盘棋。
知我者莫过于烟山居士,我的一切他都是知道的,包括那些我死命隐藏的漠然、冷血、绝望。他干净的眸子里看得清世界一切,却只是教我们仁义礼智信,如何修身养性治国齐天下。
我一直以为白落川是江湖之人,她有着那份我羡慕的坦荡和率真。
可她不是,她和我是同类人。我们皆挣扎于皇城的黑暗中,既不想落俗,也避免不了堕入深渊。
「慕哥儿,我一直觉得你挺特别的。」有次她醉醺醺地挂在我的肩头,没由来地说道。我不在意地笑了笑,问她为何。
「你这个太子啊,跟其他人不一样。生来富贵受宠,明明是皇宫里长大的,可是清新脱俗,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拿着湿帕子擦着她的脸,语气是连我自己都不察觉的温柔,「你怎知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看着我,」她刚刚爬过树、脏兮兮的小手扳过我的脸,一口醉气喷在我脸上,笑魇如花,「你看我的时候,眼睛是清澈的。宫里的人可不似这般,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满足地打了个哈欠,竟靠着我沉沉地睡去。
我将她安置好后,自觉地去师父那领骂。待他一通心疼佳酿的言辞后,我正了神色问道:「她究竟是谁?」
我其实疑心很久了,她看起来有的是江湖之人的肆意张扬,但更多的还是上位者的骄傲矜悯。
师父错愕地看了我半晌,踌躇几番带我进了院子。那时满庭皆寂,唯天上闪亮着零星的几颗星。
「秦慕,你今年该有十六岁了吧。」
「是。」
「时间过得很快啊。」师父望着天,混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东西。「其实老夫也一直没能明白,当初收你们为徒,究竟是悲还是欢。」
我道:「承蒙师父恩德,弟子才得以成人。」
他只是皱眉看着星象没有理会我的官方式的回答,苍老的声音有些低有些凉,「你可知她也是帝星?而双星列,其一必陨落。」
「你与她命中该有一劫,相遇或者不相遇,都很难解。」
「老夫那些年狂妄自大,自以为能解这死局,然……生门渺茫,如大海探针,还得你们仔细琢磨。」
我年少终是狂妄自大,总以为命数之云不过滑稽之谈,如此并未放心上。
不过,纵是此番师父未曾告诉我,我也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南芜那个骄阳跋扈的长公主,宋婉如。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多的是人羡艳她。
可对她几近有求必应的南帝,究竟真正喜爱还是捧杀?